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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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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府(二)

陳雨禾乍一見到熟人,想要找她說說話,突然想到這屋裏有這麽些人,不知道這樣貿然上前找鄭瓊玉,會不會給她帶來不便。

這畢竟是她的婆家,看起來也是規矩森嚴的高門大戶,她怕自己貿然行動,會給鄭瓊玉帶來麻煩。

正當她糾結之際,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上前來,馮管家急忙湊上前去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那婦人一臉威嚴,一雙鷹一樣的眼睛斜晲著管家,只瞅了陳雨禾一眼,便挪開目光,仿佛沒她這個人似的。

陳雨禾更尷尬了,根本不知手該往哪裏擺,眼睛該往哪裏看,好在馮管家只說了幾句,便看向她道:“陳掌櫃,這位是馮尚書夫人,朝廷一品命婦。”

馮夫人輕輕地咳了一聲,陳雨禾立馬反應過來,急忙向她行了一個福禮道:“見過馮夫人。”

“嗯……”馮夫人這應著的聲音十分悠長,幾乎是故意拖著長腔說的,又緩緩道,“今日就有勞你了,一定要將我婆母體體面面地送走,做得好賞賜少不了。”

幾乎是在馮夫人話音剛落之時,馮管家便立馬道:“還不快謝謝夫人。”

陳雨禾被這氛圍憋得透不過氣了,只得又行一禮謝過了馮夫人。

馮夫人又滿意地“嗯”了一聲,轉身招了招手道:“瓊玉,你來。”

陳雨禾悄悄看向鄭瓊玉,見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上前道:“婆母請講。”

“你帶著陳掌櫃去你婆祖母的房裏入殮吧,我要去接待賓客走不開,你替我去盡盡孝心吧。”

還未等鄭瓊玉答應,馮夫人便示意侍女上前扶著她,向門外走去了,馮管家則是出了門,讓祥叔和鈴鐺跟他去準備入棺的事情了。

鄭瓊玉見馮夫人離開了,大松了一口氣,沖著陳雨禾笑了笑,引著她也出了門。

出門後鄭瓊玉見四下無人,便一把拉著陳雨禾的手道:“婆母說要找人來給入殮,我竟然沒想到是你,若早知道是你來,我定然去門口迎接你。”

“我也不知道是來你的婆家。”陳雨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鄭瓊玉謹慎地環視了四周,悄聲在她耳邊道;“我婆母向來就是這個脾氣,你多擔待些,實在是對不住了。”

“無妨的,畢竟是官家夫人嘛。”

鄭瓊玉見陳雨禾一臉小心的模樣,溫柔地沖她笑著道:“你也是官家夫人啊,也沒見有這副架子,我婆母她是郡主,自小便是這個驕矜的性子,我公公也由著她,所以才養成了這副脾氣。”

“那自然是可以理解了。”陳雨禾點點頭,又拍了拍鄭瓊玉的肩膀道,“那表姐你嫁過來這幾年……也是辛苦了。”

鄭瓊玉的身子抖了一下,轉臉看向陳雨禾,便對上了她那飽含關切與心疼的眼神,嘴角硬扯了一個微笑道:“也沒有多麽辛苦,畢竟那是他的母親……”

陳雨禾看向她,見她眸光深處似有一股悲傷之情在湧動,一時沖動,不禁脫口而出道;“那如今……你為何還在這裏呆著呢?何不回家去跟姨父姨母生活?”

其實說完後她就後悔了,覺得這話說的太過冒犯了,想跟她道歉,卻發現她並未有生氣惱怒的神情,而是怔怔地看向遠方,那副神情寂寥又憂傷,嘴裏喃喃道:“是啊,為什麽呢……”

陳雨禾見她這副樣子,心中實在不忍,想出言安慰一下,卻聽她說“已經到了”。

話音剛落,她便松開了陳雨禾的手,望向正站在馮老夫人房門外的兩個婦人,深吸了一口氣,悄悄在陳雨禾耳邊提示道:“這是我二嬸三嬸。”便不再言語,緩步上前行禮。

陳雨禾也隨著她行禮,喚了一聲“夫人”,這兩人倒是沒有鄭瓊玉婆母那般不好相處,但是也是傲氣的很,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對著鄭瓊玉問道:“這是誰?”

“是來給祖母入殮的。”鄭瓊玉簡短地答道。

“哦,那就進去吧,屋裏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其中一個婦人皺了皺眉道,“你和她一起進去吧,婆母面前得有個親人看著。”

鄭瓊玉恭敬地應是,示意陳雨禾跟著她進去,一推門,一股濃烈的茉莉熏香味道撲面而來,陳雨禾不由得嗆了幾聲,對著鄭瓊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無妨,祖母平日是愛用些味道重的熏香,一般人還真的聞不慣。”鄭瓊玉一邊說著,一邊進了撩開珠簾進了內室。

這個屋子確實和馮老夫人華貴的風格極為匹配,幾乎是金銀玉器堆滿了整個屋子,陳雨禾只覺得閃得晃眼,好不容易到了床邊,在一旁坐了片刻,才漸漸緩了過來。

躺在床上的馮老夫人已是滿頭銀發了,眉頭緊皺著,仍是一副威嚴的模樣,陳雨禾突然就想到了表姐的婆母,二人給人的感覺倒是極像的,不知她活著時,二人是如何相處的。

陳雨禾搖了搖頭,將這奇怪的想法從腦海中趕出去,和鄭瓊玉一起將馮老夫人的衣裳盡除,用將摻了酒的水將麻布浸濕,給馮老夫人將身子擦凈,又給她換上一身緋紅色的繡著粉牡丹的襦裙,據說是馮老夫人自己選的要穿進棺材的衣裳。

當陳雨禾開始給馮老夫人上妝之時,先用浸了熱水的麻布將她的面部放松,撫平了她緊皺的眉頭和耷拉的嘴角,讓她看起來更加的安詳,又仔細地給她上妝。

鄭瓊玉仔細地看著這一切,生怕漏掉了哪一個步驟,待到陳雨禾結束之後,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婆祖母,面色紅潤有起色,面容安靜祥和,竟不似一具屍體。

她又看向陳雨禾,眼神中有毫不吝嗇的艷羨與崇拜之情,喃喃道:“你可真厲害。”

陳雨禾靜靜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微笑道:“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活計,表姐若是想學,盡管來我鋪子尋我,我自然是傾囊相授。”

待她合上木箱的蓋子後,看向鄭瓊玉,真誠地說道;“就算不學活計,也可以來我鋪子裏找我說說話,我若是來這裏找你,你婆母那邊怕是不太方便。”

鄭瓊玉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引著陳雨禾出去了,接下來的儀程,與陳雨禾就關系不大了,只需在最後安排祥叔楔釘即可,但是他們還不能離開。

這裏的規矩好像是喪事要辦一整天,而且有專門的喪事儀程隊,陳雨禾在門口見到的那些人便是,來參加儀式的人也得挨到夜裏,晚輩守靈一夜後,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之時就要下葬。

馮老夫人的三個兒子將馮老夫人的屍身放進棺材後,棺材板只蓋了一半,擡進了前院之後,陳雨禾也跟過去了。只見前院裏擠滿了人,她只驚得咂舌,這尚書大人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請得動如此多的人。

這時鄭瓊玉作為孫媳婦早已上前面去了,在那一幫跳大神祈福的人身後,和馮家的長輩晚輩們站在一起哭靈,陳雨禾則站在院子裏人群的末端,靜靜地呆著也不敢動。

這時,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一看,竟然是姨母嚴氏,正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陳雨禾大喜,拉住姨母的手到了一邊站著,悄聲道:“姨母怎麽來了?”

“我還想問你怎麽來了呢!”嚴氏攬住她的肩膀道,“這馮老夫人可是先帝的親姐姐,大長公主的名號,京城裏哪個勳貴之家的夫人不得來露個臉,我就算再不想來,面子上的功夫也得做足,畢竟也是給瓊玉長臉的事情。”

陳雨禾恍然大悟,她就覺得一個臣子的母親過世,也勞煩不了這麽些人都來送葬,原來竟有這樣一番緣故。

是大長公主又如何,故去後兒子兒媳都不願意盡孝入殮,面對外人時做得如此之排場,內裏卻是故意推脫,一個一個敷衍了事。

而那位馮尚書,只擡屍身的時候出現了一下,如今領著眾人哭靈罷了,其餘時間在哪裏呢,她可是一眼都沒看到。

表姐在這樣的家中生活,豈能有好日子過?

不過這些話她都憋在了心裏,只跟嚴氏解釋了自己今日前來的緣故,將她遇到了表姐的事情也說了。

嚴氏並沒有表現得很意外,只淡淡地說道:“她是長孫媳婦,這樣的事情上自然是要挑起大梁的。”

陳雨禾只點了點頭,由小丫頭引領著與嚴氏一道去用膳,嚴氏作為馮家的姻親,自然是應當進屋坐上座的,而陳雨禾作為棺材鋪掌櫃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與她坐在一起的,她正要與嚴氏告別,卻被嚴氏一把拉住,不讓她走。

“清晏是大理寺卿,你就是大理寺卿夫人,雖然誥命沒頒下來,但也是早晚的事情,京城的人都是認可的,你又與我有這層關系,自然能進屋坐上座。”

陳雨禾還想推辭,但見嚴氏態度堅決,也知道她想給自己做面子的一片好心,便跟祥叔使了個眼色,祥叔會意,領著鈴鐺去了外院用膳。

而嚴氏領著陳雨禾被小丫頭引著,在中央的一個圓桌尋了個位置坐著,不一會兒,馮家的三位夫人和鄭瓊玉便從後廳出來了。

鄭瓊玉的婆婆一見到嚴氏,立馬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迎上來,高聲道:“親家母來了,這些小丫頭好不懂事,竟然沒有來通報的,應當我來親自迎接的,真是失禮了。”

嚴氏面向她,露出了一個規矩又疏離的微笑,十分淡然道:“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必講究這些虛禮了。”

鄭瓊玉見到了嚴氏,自然是十分愉快,面上的笑容也十分真誠爽朗,二人一個眼神交匯,便算是打過招呼了,而表姐夫家的兩個嬸嬸面上也掛著和表姐婆婆一樣的笑容跟嚴氏寒暄,嚴氏也是十分淡然地應了,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說。

馮大夫人看見了陳雨禾,微微皺了皺眉道;“陳掌櫃可能是走錯地方了,來人啊,給陳掌櫃領路。”

“不必了。”還未等領路的丫鬟上前,嚴氏便先開口了,“親家母有所不知,這位陳掌櫃是我的外甥媳婦,大理寺卿邵清晏的夫人,是我引薦的晚了。”

馮大夫人楞住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兩人,又瞥了一眼身旁的鄭瓊玉,幾乎就在一瞬間,她便舒展了眉頭,微笑道;“竟然有這一層關系,我怎麽也想不到邵大人的夫人是棺材鋪的掌櫃啊,真是太失禮了。”

馮家另兩位夫人的眼神也有些奇怪,陳雨禾心一下涼了半截。

她是不是給阿邵丟人了?

還未等她想好該作何反應,只聽得一個聲音道:“清晏侄兒的媳婦,我怎麽不知道?”

陳雨禾一轉頭,便見一個身量瘦長、吊梢眼薄嘴唇的婦人站在一旁,用一種頗有些玩味的態度打量著她。

她之前從未見過這個婦人,正當她疑惑之際,嚴氏突然在她耳旁道。

“這是汝國侯夫人……清晏的二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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